如今在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著一件今人仿制的北宋定窯白釉孩兒枕。這件作品瓷質細膩,嬰孩匍匐于橢圓形床榻之上,雙腳交叉揚起,頗顯頑皮可愛,完美“還原”了國寶級文物的悠悠古韻。
這份來自已故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陳文增的“神還原”作品背后其實歷盡艱辛,誰能想到定瓷燒制工藝曾一度失傳800多年。上世紀70年代以來,在國家政策的扶持下,河北省曲陽縣的瓷器匠人們通過千萬次的研發試制,花費40余年艱難求索,終于使得定瓷燒制技藝重返人間,煥發新生。
傳承:千年定窯重燃爐火
定州花瓷甌,顏色天下白。
作為宋代“五大名窯”中唯一的白瓷,定瓷以其質薄有光、溫潤純凈聞名于世。據專家考證,定瓷發源于河北曲陽,始于唐,興于宋,失于元,失傳800余年。
20世紀70年代,河北省開始籌備定瓷燒制技藝恢復工作。1978年,曲陽正式成立定瓷實驗小組,如今赫赫有名的“定瓷三杰”——陳文增、藺占獻、和煥,便是小組的核心成員。
恢復工作剛展開,成員們便遇上了十分棘手的難題:歷史上竟從未留下有關定瓷生產工藝的只言片語。“沒有文獻參考就去著手恢復,難度非常大。”和煥說。
器型、刻花紋飾、土質配比、釉料……這看似普通一抔泥土燒制的器物背后,藏著今人難解的密碼,沒有古方指引,只能通過千萬次的嘗試去接近。
首先擺在面前的問題是還原器型。為了還原造型設計,和煥專程去定州博物館模仿繪制定瓷紋樣。白天繪圖,晚上整理,很長一段時間,她每天都得忙到深夜。
造型設計可以通過肉眼觀察去反復臨摹練習,最難的是泥質和釉料的配比。為此,藺占獻記不清自己跑了幾百次到古定窯遺址找標本、編年、檢點分期,尋找共性,然后根據化驗結果對比分析,最后還得去靈山、澗磁一帶匹配料場和原料。
漸漸地,他們燒制的瓷器刻花越來越流暢,胎體質薄透光,顏色溫潤如象牙。2008年,“定瓷燒制技藝”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至此,千年前的宋人美學終于在他們手中盛放。
創新:古定窯煥發新光彩
“太漂亮了。”和煥把玩起弟子最新做出的一套茶具,贊不絕口。陽光透過玲瓏的玉蘭花盞,散開暖黃的光暈,這個做了一輩子定瓷的匠人臉上依然流露出小孩子初見玩具時的天真和欣喜。
這套茶具是弟子韓慶芳眾多原創作品中的一種,并不屬于仿古范疇。在定窯恢復發展的前20年,匠人們一直把自己圈在仿古的思路里,“其實限制了定窯的發展。”和煥說。
“1997年香港回歸,是定窯發展的轉折點。”和煥回憶說,那一年她和陳文增按照中央美術工藝學院的命題,自主設計的兩件作品入選香港回歸當代十大名窯作品展。
他們意識到,脫離市場需求,一味追求復古,路會越走越窄,必須用市場調研,用自主創新,用品牌打開市場。
創新的主題確定了,但是切入點在哪里呢?書畫功底深厚的陳文增想,不如從自己最擅長處下手嘗試。他開始創作“瓷、詩、書”三聯藝術瓷,沒想到小試牛刀竟然大獲成功。多件作品被人民大會堂、國家博物館以及英國珍寶博物館等珍藏。此外,和煥的創新作品“祖國萬歲”被當時的中國歷史博物館收藏……他們個人風格顯著的創作作品漸漸在高端收藏藝術瓷市場打下了一片江山,也給曲陽定窯產業發展帶來了更多的關注。
如今,曲陽已有100余家定瓷生產廠家和手工作坊、2000多名從業人員,產品風格覆蓋仿古到現代,年產值達到2億元,定瓷成為曲陽重要的經濟產業和文化名片。
轉身:御用瓷走進百姓家
定窯第二代傳人、陳文增弟子龐永輝認為,優秀的文化要繁榮起來,還是得找到市場。過去是先服務社會滿足需求,在發展中形成了文化;如果抓住文化不放,而忽略了實際需求,這是一個誤區。
在龐永輝看來,定窯發展面臨轉型——曾經的御用瓷器,收藏市場上的天之驕子,如今也應該走進千家萬戶,而不該拘泥于小眾的藝術市場。從2013年開始,龐永輝便有意識將公司定窯生產從高端藝術瓷更多轉型到日用瓷市場,從過去70%銷售的都是高端大師作品,到現在70%已經轉變為日用瓷。
從高端到平民,定瓷的轉型并沒有面目全非,“雅致、含蓄、內斂的核心文化元素和近乎嚴苛的品控,是定瓷發展遵循的鐵律。”龐永輝說。
陳氏定窯車間外有一堵出名的“殘次墻”。鐵絲網下,這些瓷器柔白精美,常人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缺陷,然而碗底的一個小黑點,碗沿上的一點小瑕疵,這些都是不合格因素。每天,工人們都會把不合格的定瓷收集起來統一銷毀。“這是定窯的不變追求,”龐永輝表示。
“定窯發展追求的不是影響力,而應該是對人們社會服務品質的提高,這是方向性的東西。”龐永輝說,“我們正在路上。”